花竟放,乡路绿草多如烟;
人欢颜,夕阳将返更流连。
昨日来不及细品,今日便已经来到。汉历五月二十六日晨,微风不燥,一切刚好,辽西文武坐于阳乐县城外残破不堪的郡守府土房外,人人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。
距离平定武次军之乱已经过去十日,在苏冉的授意下,消息迅速传遍辽西全境,辽西郡百姓沉浸在一片喜悦欢腾之中。
战后的十日,苏冉带领武次县长李云、辽西郡记事掾王开及法曹掾、决曹掾等一干官吏,整理卷宗,撰写奏报,飞速呈报京畿和薄州牧。
牟羽则带领手下将士们收拾战场、掩埋尸体、统计战损、看管降兵。
没有了后台的乞灵帮仿若鸟失两翼、车失双轮,郡卫长苏道云在中郎将牟枭的全力帮助下,很快便将乞灵帮的主恶凌霄等百余人缉拿归案,一切可谓顺顺当当,毫无波澜。
昨日,苏冉与牟羽一番商议,决定今日会同辽西六县文武,讨论军事政事,处理后续诸事。
在高祖皇帝创立大汉帝国后,文武官员便互不干涉,双方相关事宜又由苏冉、牟羽两人亲自裁定,所以,今日会面,略显流于形式,仅是互相通报结果罢了。
辽西郡守府虽然残破依旧,但府中之人却个个喜气洋洋,他们相信,今日过后,他们便会搬回城内阔别已久的郡守府,大家同心共力,励精图治,辽西百姓的小日子,也会越过越红火。
辰时,微风暖阳,辽西千石以上文武皆到场,苏冉、牟羽两人面东而坐,大汉以右为尊,牟、苏两人虽然平级,但出于礼数和感激,苏冉还是安排自己坐在了左边。此举倒是让牟羽有些害羞,眉眼中专属于武将的凛凛杀气也消散全无。
阶下,文左武右,文官第一排,六县县长依资历一列排开,第二排,郡守府两名记事掾史、一名奏事掾史坐于后中,一名门下书佐坐于苏冉左后方准备记事。武官第一排,中郎将牟枭、杨全、邹全、中军司马沈倪、中军监军乾兹、罗月营校尉程纲依名坐于前排,后排为郎将下属校尉六人。
受苏冉之邀,龙骧校尉魏开华、斩杀金昭之英雄死士辰、献计于两军之间的刘懿列席于最末。小土院中文武云集、群英荟萃,今日土院之会,必被后人传为佳话!
虽同为一郡之文武,但文武殊途,除武次、武宁两县为武次、武宁两军供应粮草辎重,同武宁军多少有些交往外,诸官吏几乎再无交往,开场苏冉仅是说了几句‘仰仗诸位平乱’‘诸位这几年甚是辛苦’‘从此辽西百姓安康啦’一类的场面话,便直插正题。
今日议事遵循先武后文。
武宁军中军监军乾兹率先起身汇报,见他朗声道,“诸位,五月十五,武宁军取节、奉诏、校符,会同龙骧铁骑,精锐尽出,乘月随弓,于次日清晨赶至武次县。经一日鏖战,歼敌五千余,降敌一万有七,乐泉率残部逃亡执牛桥西千余,尸体不可计数或随水而流者千余。武次军主将乐贰、中郎将卫觊自杀,中郎将孙荟投降,中军司马乐泉、中军监军乐佳、将军府参军李琪凤、司卫长乐开等校尉以上官员七人逃于高句丽国,根据密探密报,乐泉等人已乘船北投大秦。此战,武宁、龙骧两军战损近三千,实为惨胜。物资损益已另附卷册,在此便不再详细赘述。”
乾兹干净利落地汇报完战况后,便回到原位。
牟羽接话道,“诸位,本将军与苏郡守上结圣意、下虑军心,周全推敲商议后,决定报送大将军府奏折大体如下。”
众人将目光齐齐投向牟羽。
牟羽顿了一顿,中气十足道,“一为武次军,因边防所需,武次军之番号万万不可撤销,上奏建议陛下重组武次军,重组期间,防务由武宁军及辽西郡卫兵代管,武宁军为主、郡卫兵为辅,军需由双方共担。”
“二为降兵降将,查实后若无违纪乱法者,仍在武次军中任职,主动投降而影响不大者,也可留在军中任职,但这些人在三年内,要秩俸减半,其在武次军中所获之财物,一律上交郡府,穷凶极恶或抵抗被俘者,从重处理,至于这从重的尺度,还需陛下圣裁。”
“三为战死者,武宁军及龙骧卫战死之军士,依照《汉律·伐兵章》,呈报名册于大将军府,依律抚恤,家中老小诸多者,我武宁军亦会额外抚恤,至于这武次军战死者,多为乐贰死党家臣,多小人恶徒,我意,有家者当通知家属认领尸体,无家者就地掩埋,不予抚恤。”
牟羽讲完后,环顾四方,“诸位文武,对这三条可还有疑议或者补充?”
所有人异口同声,表示没有疑议。
牟羽侧身向苏冉微微点头,苏冉顿知其意,见他枯骨嶙峋的身子动了动,嗓子有些沙哑,勉强压抑着兴奋,“诸位,武事已必,还请李县长将奏报太尉府及丞相府的折子简单念一念,以供大家讨而论之。”
武次县长李云起身道,“奏报太尉府之折仅有一意,详细列举乐贰等人罪名,形成卷宗,请天官裁定,以正视听。”
李云顿了一顿,又说道,“呈报丞相府之折则有四层意思,一为请求将所缴获财物均分给辽西百姓,以补多年百姓之苦,振奋人心;二为请准减免三年赋税,平衡供求、体恤民力,取民有度、恢复民生;三为为武宁军锐士请赏,加爵补财,等过几年富裕了,辽西郡郡守府亦会为战死英雄送去一番心意;四为严刑处理乞灵帮主犯从犯,一坛六舵之掌舵,皆斩以安民愤,从属者,皆发配嗔州,永世不得遣返。”
李云倒豆子一般说完后,一脸舒心地坐下。
在他讲完后,场中冷了一阵儿。
突然,李云‘噗呲’一下笑出声来,见场中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他,李云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。随后,苏冉及在座文武,尽皆抚掌大笑,笑震天际。
这一笑,笑出了这些年所有的悲欢与辛酸。
日夜相思终梦成,守得云开见日出,值得一笑!
待气氛稍缓,苏冉轻咳一声,卷袖起身,与一众文官走到坐在最末席的刘懿、死士辰身前,一同拱手作揖,道,“风卷江湖不改志,一朝声作海涛翻,我谨代表辽西四万百姓,谢江湖侠义,谢天赐少年!”
午时,一匹锦马在辽西百姓的欢送之下,满载希望,带着递呈京畿的三份诏书,奔向了长安城!
......
三日后,五月二十九,那只羽翼丰满的赤羽金雕从凌源飞来,夏晴匆匆交待一番,便拽着死士辰不见了踪影,究竟去往何处、所谓何事,连刘懿也不得而知,两人只道是旬月既归。
五月三十,西桦楼中,文中久违的东方爷孙将辽西这段悲欢往事加以修饰后,鼓落笙起,好戏开场。金昭行贿、乐贰作乱、达论求牌、苏冉入城、龙骧踏营、罗月夜袭、杨全守桥等情节,在西桦楼中一一登场,听得辽西父老百感交集,结尾那句“贼亦有家未得归,杜鹃却向耳边啼”,更引得人无限唏嘘。在尾中之尾,愈发俏皮的东方羽还不忘加一句“那少年真厉害呀”。
六月初二,雨草萋萋,风柳吹麦苗。乞灵帮凶徒全部归拿后,此间事了,年仅十六岁的牟枭即将率部返回武宁军营,向其父牟羽述职,临行前夜,素来孤傲的他,特意拜访刘懿,悄悄将刘懿、东方羽、一显三人带到军营,四人小酌了一口,算是后辈间互通了友好。
牟枭自认年少英才,桀骜不驯,对今日宴饮之举也仅是迎父亲之意。看着刘懿三人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,他记起父亲的那句话,“安逸时广交英才,危难时四方来援,是谓生死之道,行幸安定之本也。”
初三,在东方羽的陪伴下,小缁流一显白衣白衫,光头顶着烈日,带着他两条心爱的大黄狗,赶往已经萧索的武次战场。
越长大越啰嗦,一路上,一显不停笨笨喃喃地说,“南阎浮提众生,起心动念,无不是罪,无不是业。菩萨畏因,众生畏果;种其因者,须食其果;万法皆空,因果不空。我悟小乘佛法,虽仍不得其道,但我的心让我来,我便来了。”
没错,小和尚又如当日彰武郡外一般,前来超度亡魂了。
初四,待武次军和乞灵帮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后,苏冉将郡守府重新搬回了阳乐县城内,细数历史,天平世道做官做到连府邸都丢了的,苏冉乃古今第一人,而在辽西百姓眼中,他苏冉亦是古今第一人。
这几日,刘懿始终侍奉在苏冉左右,学习政务和为政经验,比起樊听南的忠直务实,他更喜欢这位苏大人的绵里藏针和隐忍坚韧,这种如松似柏的性格,甚得刘懿胃口。
苏冉对刘懿这位少有英才、相貌英俊且又是‘故人之子’的少年,自是知无不言,有些不便明言的为官之道,更是对其全盘托出,这让刘懿大为解惑的同时,亦奠定了他今后的从政风格。
其实,在苏冉心中,还有一个秘密始终被他始终深埋心底,天子自以为知道此事的人都被圈在了文成馆,殊不知辽西还有一条漏网之鱼。
为了这个秘密,苏冉愿意豪赌一把!